低速公路 Local Stops

#QUARANZINE 獨立製作與發行的小畫冊/迷你書誌

November 05, 2020 Gil Season 1 Episode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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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ARANZINE 獨立製作與發行的小畫冊/迷你書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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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aranzine這個hashtag在美國最近很popular——在家隔離期間獨自製作的小畫冊。於是我們來一起看看什麼是zine:這個獨立設計與發行的小畫冊有怎樣的傳統,它的地下與反叛氣質從何而來, 它當下的創作者社群是什麼狀態。當zine更多借助網絡進行傳播和推介時,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它和主流話語有著怎樣的複雜關係。

節目中提到的用一頁紙製作zine的video

Katie Salisbury的個人主頁她的獲獎作品“American Dreams In A Chinese Takeout “以及部分攝影作品

在這個Dropbox文件夾裏觀看和下載設計師製作的"Indoor Zine"在這裡看It's Nice That的報導。

        今天我们来讲的这个主题呢,叫做"ZINE"——这个词的意思是由個人獨立創作的小畫冊,z-i-n-e 和“magazine”這個詞後面四個字母是一樣的。最近一段时间,#quaranzine這個hashtag在美國很流行。它是什么意思呢?quaranzine是quarantine的諧音,quarantine大家知道中文“隔離”的意思,疫情期间大家都在家隔离,quarantine at home,把tine換成zine,quaranzine,顾名思义,就是隔離期個人獨立創作的小畫冊。三四月份以來,很多美國人開始全職在家工作。直到今天,酒吧、飯館和體育場館這些他們通常極度依賴的休閒場合仍然僅僅提供有限的開放時間和空間,可想而知大家難免時時感到憋悶煩躁。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自發地在Twitter或者Instagram上面发布自己製作的小畫冊的照片。一些媒體發表文章告訴大家製作小畫冊能夠幫助你們獲得平靜。比如NPR有一篇文章的題目叫做“How to make a zine about life during the pandemic?” 發布這些小畫冊的人多了,大家就自發地形成了一個群體,那麼#quaranzine這個hashtag就應運而生了。


           Quaranzine的主題多種多樣,有寥寥幾筆勾勒日常生活的小細節的,比如烤雞翅的四個步驟,比如秋天到了後院裏可以見到哪幾種不同的落葉,有打趣在家上班種種不便的,也有純粹體現個人愛好的,比如中世紀幾種不同頭盔的設計。但與此同時我想大家也知道,過去幾個月美國社會非常不平靜。與疫情同時發生的事情有black lives matter這場社會運動,有加州肆虐的山火,還有眼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的總統換屆選舉。所以除了剛剛講到的那些生活話題,有很多zine的創作主題是具有一定政治性的,涉及一些公共社會領域裏的話題。如果你在Instagram上搜索#quaranzine,第一個出現的是關於“black lives matter”的小畫冊。翻開裡面每一頁都寫著一句話“black love matters”,“black communities matter”,“black children matter”等等,在封底寫著“black futures matter”. 還比如說,女性在工作時是職業女性,非工作時間是母親是妻子,於是在家工作這種狀態造成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女性的幾個角色之間的界線變模糊了,在家工作使得女性進一步失掉了自我的空間,她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做家務、照顾小孩子;或者她一邊做工作一邊做家務一边照顾小孩子。而在家工作的男性這樣的負擔要小一些,因為好像“家”就是女人的事情。也有不少人圍繞這個女性主義的話題進行創作。


          還有一個類別的zine也很有意思——疫情期間,一些企業主導,號召創作者在網上形成一個臨時的社群,圍繞一些企業關心的社會文化議題進行創作,然後可以通過企業的平台或者是以某種方式借助企業的產品進行傳播,那麼這種zine又间接具有了商業推廣的功能。美国最近有两间公司就完成了一次这样的合作推广:一间是Dropbox,它是一个做云端存储和文件共享的技术公司,另外一间叫做It's Nice That,这是一个专门为设计师等创意人士打造的便于展示工作还可以社交的平台。他们号召It's Nice That的用户自由创作主题为“Indoor living and working”——关于“在室内,也就是在家工作和生活”的Zine,然后把它上传至Dropbox的云端存储空间。Dropbox将这些创作放在一个共享文件夹内,向全世界的人开放,无论你有没有dropbox的账户都可以进入这个文件夹,欣赏设计师独立制作的小画册,也可以免费下载它们。那设计师都做了一些什么样的内容呢?比如有一个zine叫做“isolation party tips”,一个漫画风格的独自在家的party指南,很幽默对不对,你一个人在家开party的指南,那它讲了些什么呢?比如,它建议你别跳舞了,看上去像自己在录抖音,但你可以放上动感十足的音乐给自己换个新床单。这里在调侃美国人日常生活方式,美国人用床笠比较多,四边都有橡皮筋,可以把床单固定在床垫上。但它不是很好操作,所以经常有人发搞笑视频给大家看自己套床笠时摔在床上的样子,所以这个搞笑建议是,你听着音乐换床单就好了,你滑稽的样子和跳舞差不多。还有一个很受欢迎的作品叫做“outfits for quarantine”,隔离期间大家都在穿什么,这个设计师在zine里面做了了十个彩色人物画像,有一个叫the business call, 打商务电话的时候穿什么,他画了一个男人,下身穿着四角内裤,上身穿着西装衬衫,这显然是在对视频电话进行夸张搞笑;还有一个叫windowsill gardening,你在窗台上做园艺时穿什么,他画了一个穿巨大绿色围裙的女人。这个也是调侃美国人在隔离期间给自己寻找仪式感的样子:一般gardening是指在院子里的土地种花,但是隔离期间很多没有后院的城里人也开始在公寓培养绿植,他们网购来围裙、小铁桶、塑胶手套等一整套工具,仅仅为了给窗台上的花浇浇水。我把这个文件夹的下载链接放在这个podcast的网站上,大家可以自己去看。


          看到如此多種多樣的話題,以及對圖像、文字、裝訂有著不同了解和掌握水平的人紛紛製作自己的zine,一些問題慢慢地浮現出來了。Zine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出版物?它背後有一個什麼樣的傳統?為什麼美國人好像都很自然地就有這樣一種創作衝動,為什麼zine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特別熟悉的表達自己態度的工具呢?創作Zine和寫篇文章、設計一個海報有什麼區別麼?人們是如何在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中使用Zine的——它又能體現個人的志趣、又能承載重要的社會議題還可以用於產品推廣,也就是說zine的形式可以面對完全不同的讀者講話,它為什麼在功能上如此富有彈性?它和我們更加熟悉的獨立雜誌、獨立出版一樣麼?看上去人們可以通過Zine發表任何觀點,這種自由度在世界上曾經發揮過什麼樣的作用?它如何贏得這個自由度的?

          任何人都可以很快做出自己的第一个小画册,刚刚讲过,用一张A4纸就可以做到。我来播放一下youtube上一个教大家做zine的音频,大家可以听一下这几个简单的步骤: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b4O9SWNl9g  大家听到的是一个父亲讲述如何制作给孩子放在他午餐盒里的zine的过程。他拿了一张A4纸,对折了几次,撕开了一个口子,再对叠起来,就做成了一个特别简单的有四页八面的小画册, 他就可以在这上面写一首诗,画一个简笔画。很多的创作者都是从这样简单的步骤开始做起的,在最普通的纸上填好内容之后,把它复印很多份,把每一份折叠起来,做成小画册。所以可以说最简单的zine是一个有点粗制滥造的手工产品,大多数的zine是黑白的。因为zine是创作者一个一个折叠出来的,所以瑕疵很明显,比如折痕不整齐,卷边等等。Zine的创作者被称作Zinester。当一个zinester成熟一些之后,往往会探索不同的内容风格,使用更丰富的工具,允许自己投入稍微多一点的制作成本。比如说,从使用一张A4纸变成使用几张彩色的打印纸装订,再比如说,从用铅笔绘画变成做两个颜色的印刷品,或者把自己拍摄的照片打印出来,还有人去做丝网印刷。但总体而言,如果把制作精良的杂志比作是bbc出品的纪录片,那么zine就是带有很多杂音、晃晃悠悠的vlog。


           那么这样的Zine,又不精美,又不贵重,创作者们可以在哪里分发或者出售呢?如果你在线上搜索,where can i find zines? 你大概会看到三大类结果:一是书店、二是咖啡店礼品店甚至还有卖潮牌服装和鞋的精品店、三是zinester自己在线上交易平台开的网店,比如在etsy和ebay上面。纽约和洛杉矶的书店是最常见到Zine的地方,当然,其它城市也有不少zinester团体,比如西雅图、芝加哥等等,但是以纽约和洛杉矶最为活跃。你想象一下书店里陈列zine的场景就还挺有趣的,zine开本很小,它很薄、没有厚度,所以没有书脊,它又是普通打印纸做的,没有覆膜啊铜版纸啊这些处理,所以不可能像陈列正常的书籍一样,把它们立起来摆在书架上。那么怎么办呢?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


          洛杉矶有一个叫Skylight Books的书店,它影响力很大,在covid以前经常举办各种读书会和作者见面会。这个书店以Zine的种类繁多出名,在书店正中间的一个木头大桌子的上空,从房顶的管道上用细线吊挂下来四五十种zine,有的时候封面冲着你,有的时候是随机的一页,所以非常方便很随意的浏览。有的时候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但如果突然被一张照片的风格、或者被一首诗吸引,就愿意把它买下来支持一下这位zinester。因为Skylight Books在Zinester当中很有号召力,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创作者聚在这里,翻看别人的作品,或者在书店门口拿着一个小号冰淇淋吹水,在高大的棕榈树和书店两侧埃塞俄比亚和墨西哥移民开的小食店中间讨论创作技巧、去哪里做印刷比较便宜、争辩最近崭露头角的zinester是罗马尼亚人还是匈牙利人。


          在纽约,最有名的出售Zine的书店叫Blue Stockings,“蓝袜子”,位于曼哈顿下东区。能够把Zine放在这间店里销售,对于zinester来说,不仅是创作水平远超别人的标志,也说明自己的观点犀利、广受好评。蓝袜子是全美国最知名的专门销售与政治和社会话题有关的书店,它卖得最好的图书题目有哪些呢?“Work won't love you back: how devotion to our jobs keeps us exploited, exhausted, and alone” ——“工作不会对你回报相同的爱:工作如何使我们一直贫穷、疲惫和孤单”,“uncomfortable conversations with a black man“——“我与一个黑人不太愉快的对话”,“Quick and easy guide to they/them pronouns” “快速了解‘他们’作为代词的使用”。通过这些题目,你大概可以想象这个书店有很强的、在美国的语境中偏左派,非常liberal的氛围。它有一套筛选zine的流程,zinester要填写表格,把作品寄给书店,书店每个季度选择一次新作者。“蓝袜子”里销售的很多zine通常都已经围绕一个主题发行了几十期甚至上百期,最有影响力的zine包括“No Selves to Defend”,这个比较难做直译,模糊一点讲就是“我的自我都不存在,所以怎么来保护它”——在这个题目里面,作者讨论很多身份和权力的问题,比如黑人的问题、跨性别者的问题、女性, 尤其是有色人种女性的问题等等。 “Don't hate my heels”“别恨我的高跟鞋”是为性工作者创作的zine,它的副标题是“A confrontation with whorephobia in which the whores win” ——“妓女与恐妓女分子的交锋且妓女获得最终胜利”或者“一场妓女获得最终胜利的与恐妓女分子的冲突”。这本zine刊登性工作者创作的诗歌、人物访谈、还有律师免费撰写的法律咨询专栏。主创团队在东西海岸粉丝群体庞大,影响力远远超过性工作者团体,因为很多读者认同其中宣传的自爱、不要歧视自己、珍爱自己的隐私等观念,某种程度上,在书店凑巧遇到这本zine的普通人也从中得到了尊重和勇气。在旧金山、波士顿、西雅图等地的创作者们除了从事性工作之外,他们还有乐队的主唱、podcast的主播、潮牌的主理人等其它社会身份。


           与电影和音乐一样,Zine也有行业大奖。这个奖叫做Broken Pencil,“断头铅笔”,当然,它肯定在知名度和影响力上无法媲美奥斯卡、格莱美或者诺贝尔奖,但是同任何领域一样,优秀的创作者往往能够通过他们的创意与态度带领我们从某个角度了解社会的不同维度,听到不同的人群的声音。就在前几天,10月24日,Broken Pencil公布了2020年的获奖名单,拿到最高奖项“Zine of the year”的作品是“American Dreams in a Chinese Takeout”——“中餐外卖里的美国梦”。作者现在生活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她叫Katie Salisbury。那么这个小画册的内容是什么呢?我们先听一下评委会的颁奖词是怎么说的。"This zine is a look into the sociopolitical issues surrounding Chinese takeout restaurants and the workers who make them run, and it has a real impact. The exquisite photography pairs the text seamlessly. It's clear Katie Salisbury did both research and introspection, then synthesized both in various media. It makes for engaging reading. Plus, the design is top-notch. Fantastic."简单翻译一下,“评委会说这本画册关注的重点是围绕美国的中餐外卖行业以及从业人员的社会政治话题。Katie的摄影作品和配文相得益彰,看得出作者做了认真的调研并且进行了深刻的挖掘和思考。这个画册让人手不释卷,设计也非常精心。总之,是非常优秀的作品。” 那么摄影作品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来描述其中一张。照片里展现的一家主营外卖的中餐餐厅的柜台窗口,照片上三分之一被餐牌占满,菜品有炸虾、烤猪排配米饭、芝麻鸡、鸡丝炒面,每个菜都是五美元,菜牌最左面挂着一个“财源广进”的牌子;菜牌下面是外卖窗口,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非常昏暗的后厨和一个厨子的侧影,货架上堆着一些一次性餐盒;玻璃窗后面横七竖八塞满了外卖菜单,玻璃板背面贴着超过10美元才可以刷卡的标志,标志旁边挂着政府要求所有饭馆悬挂的用餐安全告示,但是这个告示有四分之一被财神爷的挂相挡住了。其实Katie关注美国中餐外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2016年开始拍摄有关这个题材的照片,早在2017年就做过TED TALK,向美国观众讲述来自中国的移民为美国人烹调的中餐与自己日常吃的中餐有多么不同。比如,中国人自己不吃甜酸味道的炸鸡,也不吃包了奶酪的馄饨。这对于我们在美国生活的中国人来说可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对于厨子也是小事情,甚至对于美国人也不稀奇,他们有句话叫“Chinese food is as American as apple pie.” —— Chinese food和苹果派一样,美国的不能再美国了。但当把关注转向中餐馆的从业人员时,对于美国人来讲这个话题一下有了深度,因为,ok,有这么多来自中国的移民做中餐给主流社会,我一周点三次炒面条外卖,美剧上也到处都是,加班的警察都吃小纸盒子里装的中餐,那为什么我们对这群人一无所知呢?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来美国,为什么选择中餐外卖这个职业,他们做的Chinese food自己吃不吃,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是做美式中餐的中国人、是做美式中餐的美国人、是吃传统中餐时的美籍华人。Katie的摄影作品获得很多关注,2019年初开始在全美巡展——随着不同地区的美国人看到照片,大家又发现了新问题:Chinese food在美国不同的城市和地区原来是有很大区别的,新奥尔良的人觉得中餐是炒虾肉和小鱼的碎肉盖饭、纽约人觉得是各种东西炒米饭和炒面条,而在中餐最地道的洛杉矶圣盖博山谷地区,广式早茶是顶级的享受。所以Chinese food不是中餐,是美国人基于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之上的对远东文化的想象。因为有这么多层含义,所以Katie的画册拿到了大奖。用一位评委的话说,Katie像所有的优秀Zinester一样:有能力对社会提出深刻问题并且有才华展现社会的方方面面,而最重要的是,她在创作中始终对人类抱有同理心和好奇心。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即使仅仅回忆我们刚刚谈到的几个Zine的题目:black lives matter,嘲笑美国人日常生活的消费主义、性工作者的权益还有最后讲到的中餐外卖从业人员的故事,它们有一个共性:对某个社会话题有极其鲜明,甚至激进的态度;而这些话题往往是有关当下有些“边缘”的人群,或者是对大家习以为常的说法和做法的猛烈反思。社会上边缘的人往往被主流社会所忽视、误解甚至是压迫。当然,这里的边缘是加引号的,因为没有人自己存在着就自然而然成了边缘人。所以当Zine是有关这些人的创作的时候,它顺其自然地成为了一个质问的声音——谁是主流?谁把一些人变得边缘了?谁制定的规则来决定谁主流、谁边缘?大家惯常的想法和做法有什么问题?Zine把被压迫和被忽视的声音硬生生地推到了社会公共环境中来,推到了书店里,挂在一本本装帧漂亮、有名人背书的出版品上面。Zine在讲真话,但它可能讲的是另一个社会群体的真话。它提醒你:噢,有不一样想法的人存在,有不一样生活方式的人存在,噢,可能我的某个想法未必像自己想的那样是普世的,噢,原来有些东西被我忽略掉了,我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是Zine呢?如果说Zine与生俱来带着一些反叛精神,一些地下文化的气质,还有对DIY的认同,那这个传统是从哪里来的呢?Zine是怎么出现在人类社会生活当中的呢?带着这么一个挑战者的姿态,Zine有没有战胜过什么主流话语?这就要简单回溯一下Zine的历史和传统了。


           要想挑战主流话语,有几个条件要满足:与主流话语相对的理念和精神、有一批笃信不同理念的创作者、有实施反叛的技术和方法。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批艺术家在苏黎世成立了Cabaret Voltaire,cabaret这种表演形式很难直接对应翻译成中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给成年人看的娱乐性歌舞表演,非常热闹、滑稽,它和正式、严肃、高雅的芭蕾或者古典乐是相反的。当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苏黎世所在的瑞士是中立国,所以很多欧洲的艺术家跑到这里避难,大家对战争的态度都是相当的反感厌恶,他们聚在一起,交流写作、跳舞、绘画等等,在cabaret里面喝酒、聊天、争论。当时摄影技术已经出现,一下子改变了绘画作为表现现实世界的最佳工具的地位,字体设计、排版、印刷也大大丰富起来,所以他们开始尝试使用各种字体宣传反战的思想,把照片撕开再重新组合做拼贴,或者将绘画和摄影作品混合起来,做成一个个小册子,用无意义、无厘头的拼贴和混乱去解构和对抗当时铺天盖地的战争口号、民族主义的宣传。它的创作过程、态度和发行与今天的Zine非常相似,这一波艺术活动和思潮很快有了个名字,就是达达主义。到了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当时的科幻小说爱好者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小画册,比较类似今天的同人小说。Zine真正在流行文化里获得一席之地是到了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朋克出现了,它要批判和抛弃七十年代主流摇滚乐的旋律,它节奏更快、大段大段故意加入刺耳旋律的重复、故意选择有缺憾的乐器、还有富有政治性和批判性的歌词。大批地下朋克乐队在纽约、洛杉矶和伦敦涌现出来。纽约的Patti Smith,伦敦的Sex Pistols和the Clash,都是今天的经典,是七十年代受青年追捧的亚文化明星。Punk的反叛、喧嚣、用嘈杂和破坏向主流世界抵抗的态度迅速蔓延至其它行业,从皮夹克到马丁靴再到《猜火车》这部电影,Punk是它们共同的母题。Zine成了这些地下乐队最好的宣传工具:当时,复印服务已经普及,价格低廉,1美元就可以复印七份zine,punk乐手和发烧友们独立制作了各种黑白小册子,画风粗糙、排版凌乱,但是内容十分用心,邀请像Lou Reed这样初出茅庐的朋克乐手进行专访。Zine以极快地速度被创作出来、分发出去,DIY的精神气质与Punk非常吻合,一些zine享有殿堂般的地位,像Sniffin glue这样的小画册,到今天都有人在ebay上高价销售。


           Zine再一次活跃起来,获得广泛关注,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的女性主义运动。那场运动经常被叫做the riot grrrl movement,G-R-R-R-L,而不是girl,女人们用这个发音去模仿和嘲讽那些男性对女性又看不起又嫉妒又恨的咬牙切齿的态度,grrrl。1991年,在美国,受punk music zine的启发,成千上万的女性开始自发地独立制作女性主义主题的小画册,zine帮助她们摆脱传统图书编辑和媒体编辑的男性视角束缚,无需担心市场发行,也不用被迫对自己的语言进行任何审查和修改。这股热潮一下子在全球展开,zine的题目非常具有挑衅性:《圣水》来自巴西,《婊子》来自美国,《阴蒂火箭》来自意大利,《你的乖女孩》来自加拿大,《美丽的丑姑娘》来自澳大利亚,《把世界上全部的时间都给我还不够我抱怨》来自新加坡,《偷走我们身份的大骗子》来自马来西亚,等等等等。女性Zinester们通过创作和集会团结在一起,帮助彼此在职场找寻更好的上升机会,鼓励彼此抛开家庭过分的负累,组织新的乐队和媒体公司去和主流的白人男性团体抗衡。


            所以Zine带有反叛精神并非无缘无故,它制作成本低,所以可以到处免费发放,丢了烂了都能承受。制作速度快,创作者遇到任何新的议题,有了任何新的灵感,可以马上转化成能传播的作品。在包装和设计方面的门槛很低,没有人期待摄影作品是高清的,字体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页眉页脚都合适均匀,只要真诚、有犀利的个人意见,就是一本好画册。还有类似去中心化的组织方式,任凭谁都可以在任何地方摆上一摞zine,不用留名字,制作过程中也用不上信用卡或者其它身份标示,但一个出色的zinester的笔名却可以极富影响力。因此,zine成为社会变革先行者手中重要的工具。


          那么现如今为什么仍然有很多人在乐此不疲地创作zine呢?其实,就像出现了独立电影导演、先锋的极简古典音乐一样,zine的主题也丰富了很多,除了关注LGBTQ,有色人种,女性权益,消费和工作对人的异化等等重要的社会话题,很多zinester的创作是非常个人化的,他们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题材或者关注的一件小事表达出来。毕竟,主流媒体的叙事空间十分有限,所以人们就自己出版和发表未必有人刊登的内容,有时,最好的题材往往又具有革命性又有非常真实的个人叙事在里面。举个例子,与跨性别者相关的zine数量不少,因为主流媒体在讲他们的故事时,通常会把视角锁定在他们所受到的体制性的不公平待遇和他们的苦痛。但是跨性别者看待自己的生活则更加亲切和平常,所以他们创作的zine里时常包括爱情故事、时装建议、如何解决家庭冲突等等,这样的zine更像是带引号的“主流社会”的一本生活八卦杂志。在这个例子里,zine的叙事是碎片化的,是主流叙事之外的个体叙事,很难被liberal的主流媒体编纂进文章当中。


           另外一个使Zine在最近几年又格外活跃起来的原因是人们渐渐开始对制作精良的杂志感到厌烦了——有段时间,将照片的光线做统一处理的极简生活方式杂志风靡全球,比如最有名的Kinfolk,它迎合了千禧一代在某个年龄阶段和财富状态下的心理,将极简主义审美推向市场。还有像纽约时报的T专刊,甚至包括Vogue和W这样的时尚杂志,都让人们感到审美疲劳——规整的设计,安全的字体选择,用photoshop完美修片的明星硬照。。。每个人都知道生活远远比这些要复杂,今天的人们已经很难被这些精致和精美的产品激发出任何雄心壮志或关于生活会越来越美好的幻觉。而且,各种图像设计软件层出不穷,谁都可以在手机或平板电脑上点几下就做出一个有漂亮背景图的海报,只是一切都越来越相似,也越来越平庸。因此,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审美从2018年开始猛烈地回归了,在流行色那期节目中,我们也讲到过类似的情绪使得艳丽的颜色把性冷淡的颜色驱逐了出去。Zine独特的手写然后复印的效果、撕开照片再复印时留下的毛边痕迹、丝网印刷时随机留下的颜色线条,让人们在随机和真实的痕迹里感到久违的轻松自在。


          今年由于疫情的关系,很多zinesters在网站上和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的作品,这种大规模通过互联网流通和沟通方式可谓前所未有。所以在2020年我们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带有鲜明地下文化和反叛精神的zine和主流话语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当zine从街头巷尾的书店和咖啡店来到网络空间里时,它从一个你随机遇到的、脆弱的、稍纵即逝的实体创作变成了一个可以另存为、可以变成书签、还可以随时回到这个网页上反复观看的虚拟图像——它失去了传统的zine在时间意义上的紧迫和物理意义上的亲密,所以它消解了zine的一些本质,然而,更多人的关注和购买可能使得zinester增加生产,你还可以把别人的创作存下来进行截图或者其它再创作,所以更多人可以在一瞬间参与到zine的传播与生产当中。这赋予了zine更多的力量。


           此外,像之前我们提到的dropbox和it's nice that的企业行为实际上是一次命题作文,一方面它让更多人认识了zine和背后的创作者,但另一方面,它毫无疑问是创作者对商业世界的一次投诚,是一场无法彻底进行的批判。


           RISD,罗德岛设计学院,是美国最好的设计专业院校,它有全美最多的zine的馆藏。上万种zine被编上独特的号码,按照题材分类,方便研究者查询取阅。我在想,当一个学术机构把zine收藏起来归档的时候,这些zine的性质再次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是创作,而是一个文件、一个历史上曾发生过什么事件和思潮的证据;如今那些反叛的、地下的诗和照片登堂入室被社会精英研究、赏析,它们不再是边缘的、秘而不宣的,它们是被社会精英认可的“其它声音”。而如果不是这些社会精英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些zine兴许一开始就不会被创作出来。那与此同时,还有多少声音正在被忽略?还有多少zine此时正在被创作出来?

          因此,在个人意义上,zine代表的DIY、反叛和真实的创作精神,远远比商业和主流话语更具生命力,更值得花时间去实践。我说这话并不是推荐每个人都去做一本zine,而是想表达今天全世界保守民族主义盛行,今天弱势群体的利益远远得不到保障,甚至还要为争取这些利益去正名——我们每个人一定在某个意义上是弱势群体,所以不要觉得事不关己——DIY、写作、摄影、绘画,我们无须去追求精美的设计和完美的包装,只要一笔一画是源于我们真实的生活观察与感受,只要是你真实的声音,像zine一样,都具有不可颠覆和无法消灭的力量,




主題多種多樣的“Quaranzine”;Dropbox和It's Nice That合作發起的Campaign
Youtube上一個教大家製作最簡單的Zine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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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Zine的行業大獎的獲獎作品是一個講述中餐外賣及其社會和政治話題的小冊子
Zine的反叛精神和地下氣質從何而來?Zine和達達主義有什麼關係?科幻小說、朋克音樂及女性主義運動如何使用Zine這個媒介?
人們對極簡生活方式和樣貌相似的雜誌硬照的厭煩情緒
带有鲜明地下文化和反叛精神的zine和互聯網、學院派以及其他商業活動等主流话语之间的複雜關係